多亏了热门电视剧《绝命毒师》，外形非常丑陋、其他方面非常平庸的庞蒂亚克Aztek成了邪典级的偶像之作。我们能不能买一辆，在加州来趟自驾游，然后再一分不少地把它卖掉呢？
“她的前男友踢破了前风挡。他还跳到了前舱盖上。”信息量太大了，但能知道我正查看的这辆Aztek前舱盖上的人形凹陷来自外部因素，还是挺让人欣慰的。这辆二手庞蒂亚克的每一个原子都显示出它饱受摧残的过去。我知道，我应该以最快的速度跑到街上去。中控台几乎要从仪表台上松脱下来，内饰，从地毯到车顶衬里，斑驳地沾染了红色和棕色，就像用过的创可贴。里程表显示它跑了30万公里，可要说它跑了80万公里我也信。
“我帮你把它拖回家！”之前我的脑袋里已经频繁敲响了警钟，现在钟声更是连成了一串。但我是个容易听信故事的人，而这个故事又真的让人心碎。他刚做完手术，每天都要打点滴。他的女儿刚从戒毒所出来。我想把我的钱都给他，但没想真的买下他这辆车。
此刻我们正身处加州的棕榈泉，因为我们想看看这个州不那么热门、游客相对较少的世外桃源，而交通工具也很另类，它堪称美国汽车工业史上最具灾难性的产品之一，常年占据“最失败汽车排行榜”的头名，人们会用各种完全跟汽车不沾边儿的古怪词句形容它，例如“看着就像愤怒的厨房用具”或者“狗会对着它狂叫，教堂会用它来敲钟”。它就是庞蒂亚克Aztek。在更为时尚的美国西海岸，它基本上没有存在感，不过2008年这种情况发生了转变。在热播电视剧《绝命毒师》（Breaking Bad）中，Aztek被选为穷困潦倒、孤注一掷的主人公Walter White（中国观众亲切地称他为老白）的私家车，因为贴切地隐喻了车主的状态，Aztek出人意料地名声大噪。从那时起，因为千禧一代对各种非主流事物的渴求，车况良好的Aztek转手价持续攀升。我面前的这辆虽然保养得并不好，但厚重的“包浆”让它成为了帮我达成此行的完美选择：买下它，开几天，然后在不亏几个钱的情况下再把它卖掉，以免我因为财务窘迫而像老白那样去从事什么非法勾当。
Aztek可以追溯到20世纪90年代诞生于通用设计师Tom Peters脑海中的Bear Claw（熊爪）项目，第一个化身是1999年亮相、基于第四代雪佛兰科迈罗的跨界概念车，当时的展车还算养眼，可是2000年底特律车展上的量产车却像辆厢式货车：车身太窄，两侧过于平坦，轮毂太小显得头重脚轻，前后都使用了大面积的水泥灰塑料饰板。作为紧张的预算和世界级企业策略失当的双重牺牲品，这款车的发布会上通用却用核爆级的宣传轰击着媒体，说它代表了“积极的生活方式”，“很可能是这个星球上用途最广的车”。不出所料，公众并不买账。在通用的一次专题讨论会上，一位与会者说出了后来被广为传颂的评价：“就是白给我我也不要。”现代圣达菲和丰田汉兰达都是与它同期推出的，前者的销量是它的数倍，后者就更不用说了。通用不得不在5个月后就推出了重新设计外形的改款。通用原本希望Aztek的年销量达到75000量，最少也要30000辆才能实现收支平衡，可是在销量最高的2002年，它也没能卖出28000辆。
充沛的动力通常在高负荷运转时
往往以灾难性故障告终的发动机上才会见到。
通用的确为Aztek提供了很多用于“积极的生活方式”的小玩意儿，例如后备厢里的立体声音响、车载气泵、空气床垫和野营帐篷，可我们这辆上什么都没有。它是早期的产品，2001款的基本型，前驱（可选装四驱），座椅上蒙的是粗糙的织物。车上本来配了个饮料冷藏箱，应该位于如今变得汗迹斑斑、惨不忍睹的前座椅之间的储物格中，可是早就不见了。
交易达成，该出发了。尽管它的外表让人心酸，肯定也完成过很多艰巨任务，但这辆车的驾驶感受很不错：老派的非承载式结构表现出了坚韧；充沛的动力通常在高负荷运转时往往以灾难性的故障告终的发动机上才会见到；用软性塑料制成的方向盘轮缘粗壮，力度很轻但动作精准；刹车的效果很不错；4挡变速器的换挡杆需要多用点力气才能拉动，而且不知为什么每次换挡都会发出响亮的金属撞击声。
有手枕，有自动变速器，还有用来放饮料瓶的杯托。
不过这辆车有一个关键问题：仪表盘上的警示灯一直亮着，说“尽快保养发动机”。加利福尼亚是美国最重视排放的州，这意味着我不能把它过户到我的名下，自然也不能把它卖给别人。除非故障被修好，或者干脆把车报废，否则它就是我的麻烦。我决定——或许我太天真了——这不算什么大麻烦，我要赌一把，花几个小时做一次耽误了很久的基本保养也许就能解决问题。
庞蒂亚克的V6发动机几乎跑了一整天都没有显示出这条信息。
可惜问题没能解决。
“三元催化器，不合格；燃油蒸汽控制系统，不合格；辅助进气系统，不合格；故障代码P0301，说明1号缸缺火，确认。”
1988年，加州的空气质量法规规定，所有在该州销售的新车都必须能够使用一种名为OBD（车载诊断）的系统报告和存储有关排放的诊断信息。1996年之后，所有在美国销售的车辆都强制安装了这种系统的标准化版本，欧洲在2001年、澳大利亚在2006年、中国在2008年分别跟进。
这种系统的最新版本OBD-II会持续监控车辆的功能，出现问题时，系统将报告出标准化系列式故障诊断码。和在英国做车辆年检一样，汽车ECU中出现任何与排放有关的代码，都会导致在加州的排放测试中失败。要想通过再次测试，必须修复故障，重置代码，并在一个“驾驶循环”中完成车辆自检，以确保各项功能正常。凭着几件借来的工具和逐渐消失但还算旺盛的乐观情绪，我忙碌了起来。
更换火花塞、导线以及EGR（废气再循环）阀门垫片没能让故障码消失。尽管我怀疑缸盖垫片很快会出问题，但还是决定不换它了。Aztek的纵置3.4升V6发动机体积很大，而且离防火墙太近，因此要想把它连同上部那脆弱、已经出了问题的排气系统一起卸下来，往往需要一整天，而且完成后肯定是满身汗水和机油，双手骨节血迹斑斑。谢谢，算了吧，我要试试自己的运气。当地的一家检测场建议我先完成一次驾驶循环，然后重置警报灯。
“一个驾驶循环有多长？”我问道。“不知道。”对方微笑着回答说：“有时候是15分钟，有时候是几百公里。就是在一个地方开车，那地方离这儿挺远。”我恰好知道那个地方。
因为几百万条死鱼的尸骨，
你还没看到索尔顿海，
它的气息便扑面而来。
从洛杉矶向东开车3个小时，有一片在海平面以下69米的地方，它是环境灾难的产物，如果那时加州就有空气质量法规，一定会让立法机构拙于表达自己的情绪。它就是880平方公里的索尔顿海（Salton Sea），名为海，其实是淡水湖，原为一片盐碱洼地，1905年科罗拉多河分洪道决口，河水涌入形成了湖泊。洪水在3年后才得到彻底控制，随后，这个“沙漠中的奇迹”，被阳光炙烤着的加州沙漠中一个波光粼粼的淡水水体，很快便成为了广受欢迎的休闲度假区。70年代，这里的旅游业以同样的高速度衰败下来，因为人们发现周边密集的农业产生的污染物渗入了湖水中。2003年，一项向附近的洛杉矶和圣地亚哥等城市引水的计划严重减少了流入量，湖泊面积缩小，暴露出遍布有毒废物的湖岸。今天，因为风吹起的湖床沙尘含有大量的砷和硒，周围的山谷成了美国空气质量最差的地方。
对一辆因为讲述在沙漠中调制让人憎恶的化学品的电视剧而闻名的车来说，沙漠中一个由让人憎恶的化学品组成的逐渐干涸的湖泊好像是个完美的目的地，而环绕着这片人间地狱、长290公里的公路也应该让这辆车有足够的时间来决定自己的命运。在故障码消失、警报灯熄灭之后，我出发了。
还没见到索尔顿海，它的气息便已扑面而至。岸边积聚了数百万条死鱼的尸骨，给湖水加上了一条令人作呕的镶边。高速公路两边种着一排排整齐的棕榈树，在低沉的褐色雾霭中形成了变幻莫测、仿佛万花筒的几何图案。我到达了萨尔顿城，一个1958年建立的湖岸度假区，当初规划的面积很大，可是70年代中期就被废弃了，12000块住宅用地至今还有80%多没有开发。前方出现了一个十字路口，路上没车，但我还是放慢了车速，然后，发动机颤抖了几下，熄火了……
信不信由你，
这里曾经是一个繁荣的休闲旅游胜地。
Azteck安静地向前滑行了一段，随着阵风摇摆着，之前让我感到乐观的油表，利落地一下就归了零。幸好路对面就是一座孤零零的加油站。推着Aztek横穿6车道的高速公路并不是我设想中的“积极的生活方式”，但我很幸运，这件事在这里发生了——肯定比冒着40℃的高温，在这片灼人又荒凉的沙漠中来一趟计划外的徒步旅行然后死去美妙多了。
当我把车推到加油机旁，一群孩子隔着加油站前的小空场冲我高声喊了起来：“Walter White的车！”我不知道以他们的年龄是否看过那部剧，即使看过又是否能明白故事情节中的种种细微之处，还有……更重要的是，他们到底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在这个辽阔、空旷、荒凉的地方，没有车是不可能的。美国大部分乡村地区没有本地公交系统。无数不知老迈几何、专供美国本土市场的廉价车型，靠廉价的进口零部件延续着生命，完成着公交车和地铁的任务。对于占美国人口大多数的工薪族来说，拥有一辆汽车是他们的生存根本。
加满一箱87号汽油，绕过湖的南端，周围的田野变得更绿、更大块、更平坦。烂鱼散发出的硫磺味儿改成了有近10万头牛的养牛场产生的酸臭味儿。这片地区随处可见的工业副产品也给索尔顿海造成了生态灾难。我们深入到了美国一个被遗忘的角落，远离人们的视线，在这里，这样的——以及更糟的——事情无人管控，甚至愈演愈烈。
我来到了Niland。这也是个破败的农业小镇，我把车停在一家挂着手绘标牌的超市外，有些瘆人的寂静让这个地方弥漫着莫名的孤独感。落日斜斜地照着Azteck的侧面，让那片布满刮痕和凹坑、像是月球表面的车身格外刺眼。寂静被一台徒劳地试图启动的发动机打破了——真是个奇迹，那不是我这辆车的发动机。“上路有因果，报应有循环”这道偈语告诉我不能让任何人被困在这种地方，哪怕停下来去帮他让人会感觉危机四伏。
对方起初拒绝了我的好意，不过在注意到我的Aztek的状况后，他同意了，允许我深入研究他那辆老旧的福特Econoline厢式车。我认为问题在于火花塞：一个点火控制模块出了故障，需要更换。这种装置是为了让老车型符合排放法规而做出的补救措施，装在那台古老的5.8升V8发动机的分电器上。
Aztek承担了救援任务：
我们把一辆趴了窝的福特拖到了安全的地方。
把一条铁链拴在Aztek的梁式后轴上，我把那辆福特拖到了镇子另一头的修理厂，然后又把车主送回到他在石板城附近的家。石板城由二战时一座海军陆战队的营地发展而成，看着是个很宁静的社区，但居民都是无法无天但以此为傲的钉子户。回去的途中，前方出现了路的尽头——在一片黑暗中，我迷路了。我离我认识的任何人都有几百公里远，没有食物也没有水，孤身一人在夜晚的沙漠中颠簸。我的福报呢？
我偶然发现了一些电线——这东西在任何时候都是个令人欣慰的信号，标志着文明就在不远之处。我驱使着Aztek碾过一道道很深的冲刷沟，又横跨了几条铁轨，总算又到了铺装路上。沿着湖的东岸向北前进，我开始设想事情可能会变得多么糟糕，同时感激这辆庞蒂亚克没有放弃。它已经完美地行驶了大半天，发动机警报灯一直没有再亮起，再次回到平整的路面上的感觉还是很好——尽管标榜的是“积极的生活方式”，Aztek并不能像纯种越野车一样在泥地土路上狂奔。
终于，在那对因为老迈而变得昏黄、照射距离也没多远的前大灯的光柱前方似乎永无尽头的黑幕不见了，我看到了亮如白昼的泛光灯。这里是美国边境巡逻队的一处检查站，是美国/墨西哥边境附近33座永久性（也是永久有争议的）检查站之一。我没有受到任何盘问就开了过去，但几公里之后一辆巡逻车跟了上来，然后闪起警灯，示意我靠边停车。我灭掉车，巡警下车走上前来，他们用手电筒扫射后车窗，短暂地照亮了我随手扔在后座上的机油桶和防冻液瓶子。
为什么我会开着一辆破破烂烂、法律上还不属于我的车出现在这里？对这个问题我没有直截了当的答案，不过我开始给他们讲故事：选题的策划，被误导的购买，希望能帮我安全上路的驾驶循环，以及这款车与电视剧的关系。
“他说的对，这就是Walter White的车。”其中一位巡警看过这部剧，幸好他没有向搭档提起主人公除了驾驶Aztek，还是一个高产多金的制毒者，经常导致一些言语难以形容的暴力行为，而且这些情节大部分就发生在靠近墨西哥边境的沙漠中……
我可以走了。拧动钥匙，发动机跌跌撞撞，因为缺火颤抖起来，然后那个令我心惊胆战的警报灯又亮了：尽快保养发动机。好人有好报？我就……
从索尔顿海的西北角旁驶过，我准备回洛杉矶了。很快，我回到了高速公路上，现在的视野中是不断出现的赌场和加油站。橙色的报警灯从呆板的仪表盘中傻盯着我，但Aztek顺利地行驶着，收音机开着，空调吹着轻柔的凉风。
怪异的设计，加上平凡的经济型基础架构，确保了Aztek在美国乡村公共交通系统中的一席之地。如果不是加州政府要求这辆车不得再进入市场交易，粗暴地阻止我实现以同样的价格卖掉它做笔保本生意的梦想，我确信它还能为某个需要它的人再提供10万甚至20万公里的经济又近乎忠实的服务。我不能卖掉它，但也不能留着它。它没有未来，当然也没有价值。Aztek再一次——也是这辆车的最后一次——体现出了短板。
《绝命毒师》与Aztek
这部由Vince Gilligan任创作人兼执行制片、2008年播出的罪案剧，毫无争议地成为了史上最受赞誉的电视剧之一。Bryan Cranston饰演的Walter White是一名中学化学老师，得知自己身患癌症并到了晚期后，在一名过去的学生的帮助下，开始“烹制”冰毒，以便在自己身故后为家人留下一笔钱。重量级的表演，完美的化学反应（既是原意也是比喻），一个见证了一位良夫兼慈父如何变成冷血的毒品大佬的故事，《绝命毒师》是以反派为主角的原创影视片的终极之作。Aztek是一件不尽如人意的产品的具体体现，它完美地概括了White这位郊区爸爸在剧集刚开始时的形象：野心勃勃，但无从施展，只能过着平淡的生活。
这辆车出人意料地成了明星
Walter那辆是米色的
Aztek对表现Walter White的人物形象有多重要？电视剧的创作人从第1季第1集就让他开着这辆车了。颜色也不是随便选的：剧中的2004款Aztek是原本很低调、如今却令人难忘的米色。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有一辆和我们这辆一样的红色Aztek在2001年的迪通拿500大赛中担任过安全车。
前风挡也碎了？
在电视剧中，破损的前风挡成了反复出现的主题：Walter第一次被警察拦下是因为从一架失事飞机上掉落的碎片砸伤了车。Walter为自己受到的不公正待遇对着警察咆哮，在与边境巡警对话时，我选择了采取另一种态度……
塑料饰板
标志着Aztek可以畅行无阻的灰色车身饰板表明我们这辆2001款是件初期产品，因为2002款就改用了与车身同色的饰板。为了最大限度地还原《绝命毒师》中的场景，我们本该把左侧后轮的合金轮毂换成（剧中备胎用的）钢制轮毂。
50美元就卖了
第5季第1集，Walert以50美元的价格卖掉了他的Aztek（我们只能做梦了……）。这是对他完成从懦弱的学校老师和居家好男人到毒枭的转变的完美隐喻：在卖掉这辆庞蒂亚克的过程中，他抛弃了旧生活的最后一丝痕迹。
文 图 / Jamie Lipman
译 / 尚红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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